聋教育最根本的目的是要培养一代“四有”新聋人。我们面对的聋生首先是个“人”——一个活生生的具有鲜明个性的“人”;一个遭遇着生命的不幸,并一直饱受其折磨的“人”;一个被周围的人们判定为“残废”的“人”;一个既被人们所怜悯又被人们所歧视的“人”;一个人们既说他很“聪明”又在心底认为十分愚笨的“人”;一个与正常孩子在言行上有这样那样不同的“人”;一个看着这花花世界既懵懵懂懂又似有所悟的“人”;一个内心极度自卑外表又极度自尊的“人”;……不知道我们这样的描述是否有失偏颇!十五年来我们始终在观察、在思考:究竟其第一缺陷“聋”,在其生命的成长历程中给其心理、行为、认知等方面带来了多少影响(在这儿我们不用“缺陷”一词) 助听器验配
我们与聋生朝夕相处,以百分之百的真诚与爱心给他们设计好了一天、一周、一学期乃至九年的学习计划、活动内容;规定好了什么时候什么事该做,什么事不该做;什么是要学做的,什么是不能学做的等等条条框框,反正该想到的都想到了,并不时地拿出来在集体晨会、国旗下讲话、班队活动课中进行示范表演、模拟练习,采取表扬、激励、批评、处分等一项项措施。这样的“封闭式”训练成效显著,即使极少数的聋生偶有“越轨”,但一经教育即可“归顺”。绝大多数的聋生“安分守纪”的学习着、生活着。只要不出大“事故”老师满意、家长满意、领导更满意。
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,九年的心血、九年的期盼,孩子终于能踏上社会寻求自立。在有关部门的努力下均能找到工作,开始了另一种与学校生活绝然不同的新“生活”。但反馈过来的情况并不尽如人意,总有意外出现,让人措手不及。
我们常常在内心问自己:我们的聋教育是否有要改进的地方?
德国著名教育家、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《什么是教育》里反复提到,人格平等,富于爱心的交流对话是全部教育的基础。是啊!“爱心”,对聋教育工作者来说是毫无疑问的.“对话、交流”“人格平等”,我们做得怎样?我们能明白地知道聋生对周围的“人与事”的真实的想法吗?我们能知道聋生的所思、所想、所需、所要、所欲、所求;什么是他们热切盼望的,什么是他们讨厌的;什么是他们赞成的,什么是他们反对的;……
整天与聋生相处,他们的所作所为对老师来说,可能是“习以为常”“司空见惯”的。但这当中蕴藏着多少非常有价值的、值得分析研究的典型的案例,就这样从我们的眼前溜走了。下面的两位聋生我们的印象特别深刻。
严丹,下半年读四年级,还不到9周岁,致聋原因不明。来校报名面试时是骑跨在父亲的脖子上来校的。面试的过程中一直依偎在妈妈的怀里,从没离开过。回家时,刚走出校门又骑跨在父亲的脖子上了。我对我的同事说:这孩子这样“嗲”,离开父母住校生活学习行吗?可实际情况却是:这孩子出奇的坚强,马上习惯了学校的独立学习、生活环境,并且上课时非常的活跃。每次去该班听课,她在老师的启发诱导下,时常有独到的观察、奇妙的猜想,整节课自始至终面带笑容、情绪高涨、思维活跃、与老师同学的配合非常融洽。可到下课时,她总是站在办公室门口,看老师办公。老师下班时,她也站在过道口,目送着老师乘车回家。每次轮到值夜班时,我们又惊奇的发现她一脸茫然、一脸愁容地在看别人活动,很少一同参与进去。晚自习时,常常手中拿着笔发呆,因而课外作业时有拖拉,可在老师老师的督促下又很快完成了,且字迹工整清楚。当父母每次来校看望时,笑着、哭着投入父母的怀抱,紧紧地搂着父母的脖子……
我们常常想:这孩子是否把自己从小养成的“恋父母情结”,随着到校读书而转移到了老师身上。她也需要老师象父母一样地亲她、宠她、疼她、爱她、抚慰她……我们常说:聋校的老师“既是老师又是父母”。其实说实话,老师还是老师,即使再慈爱,也代替不了“父母”。老师对聋生生活上、学习上的照顾、关心、体贴,永远是“老师式”的,不是“父母式”的。那么,面对这样的女孩,我们老师是不是也能伸出双手抱一抱她;用肌肤的亲昵接触来抚慰她;多用一点时间陪陪她;与她一起做作业;与她一起玩耍、一起游戏;是否与她一起同桌吃饭、同屋睡觉;是否让她睡觉前看看自己喜欢的动画片、听听(看看)“妈妈”讲不完的故事……允许她慢慢长大,而不是“一夜自立”。
另一位女孩叫陈瑜,如今已经毕业,在一家合资企业工作,从事最简单的手工加工活,要的是细心、耐心、钻心,而技术方面的要求并不高,这些她都行。因此,由于她的勤奋,在多劳多得的情况下,她的经济收入远远超出了父母对她的期望,父母非常高兴,自己当然也高兴。如今,当问到她:你喜欢学校吗?喜欢老师吗?她直截了当地回答:不喜欢!问其原因,她说:我笨,学习不好,老师时常批评我,同学也骂我。其实,我非常努力,努力读、努力写、努力背,可就是记不住,更不要说做灵活的数学题目和写作文了(当然,她的话没有那么通顺)。是啊,当初父母告诉我们说,孩子在一周岁不到时持续高烧,在治疗的过程中,烧是退了,可听觉神经坏了,大脑神经也受到了影响,学习上肯定与其他小朋友有很大的差距,这一点父母是清楚的,因此也没有高的要求。做老师的就更清楚了,但是老师不能这么想,还要朝着自己认为最理想的方向培养她。因为,期中考试、期末考试、检查、验收都要评估教学质量,合格率、优秀率、平均分等数据一个个。于是对差生进行没完没了的补课,课内补、课外补,老师补、同学之间相互补,回家了要求家长补或请亲戚补。这其中老师免不了要发火,因为没效果;同学要讽刺她,因为她拖了班级的后腿;在这种情况下家长亲戚更要发脾气了,因为失望怨恨痛心等一同涌上心头。因此,她整天看到的是凶巴巴的脸。有时候她的父母提出退学,理由是反正学不会,还不如回家跟妈妈学干活。可她不同意,理由是自己还小,其他同龄人都在上学。其实这个聋生还是有其擅长的东西的,比如:她的舞蹈跳得很好,每次学校对外宣传都能看到她优美的舞姿;她劳动很积极,每天早晨在宿舍、教室、卫生包干区都能看到她打扫卫生的身影;她的刻纸、编织、刺绣等手工制作很出色,每学期举行的“素质教育成果展”中均能看到她的作品,有的在报刊上发表,有的在市级竞赛中获奖……所有这些,很可能成就了她如今认真、踏实的工作作风,很受人家欢迎。
聋生人数不多,却他们每人都有着很多很多的“与众不同”。我们常想:老师、领导平时常说的对聋生“爱之深责之切”“恨铁不成钢”,这种“爱”是否有点“本位主义”,是否更爱自己的教学成绩;更爱自己的办学成果;更爱这些统计数字。对一般正常的孩子来说,是铁定能成钢,只要付出主观努力。可对残疾孩子来说,在某些情况下是“铁”的可能永远是“铁”,不可能成为“钢”。有时还可能是“石头”、是“砖”、甚至是“土疙瘩”。因为有些残疾通过训练、补偿会得到康复或有所好转,可有些残疾是“不可逆转的”,更甚的将“越来越糟”。
对残疾人的关心,作为父母亲人来说,将倾其所有,让他们吃好穿好,吃满意穿满意;作为老师来说,将竭尽其智慧,希望他们按计划有步骤的掌握文化知识,完成学业;作为社会来说,将不失时机地呼吁人们奉献爱心,对他们进行安置、帮助、救济,希望他们安分守纪,不要给社会添麻烦……可就是没有人探询一下他们的精神世界;关心一下他们的精神需求。“人是要有点精神的”,作为残疾人更需要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生信念的支撑,时时激励着自己直面人生,去克服生活中一个个艰难困苦,去最大限度地开发自己的潜能,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。
我们是否能给聋生更多的自由生活的时间和空间,让他们自由地成长。因为自由生成智慧,自由生成人格。不要尽是别人来“告诉”他们。大千世界纷繁复杂,是不可能用一个“大拇指”和一个“小拇指”来区分与概括的,应该让他们亲身去慢慢地体悟。我们为何不让聋生尽情地去玩耍一下:让他们去爬树、掏鸟窝、摘果子;让他们尽兴地玩泥沙、玩水;让他们自己去组织游戏、自己选择玩伴,因而尽情地欢笑;让他们痛快地跌几跤、被人欺负几次,因而尽情地哭几次;让他们去冒一冒险,给一些钱让他们独自去购买自己所喜欢的物品、让他们独自回家、独自到校;让他们自己去争吵、打架来解决他们自己之间的争端与矛盾(老师只要在一旁观看以防超过一定的度);我们为何不让聋生进行一些社会调查:寻访一下社会上聋人的生活现状,了解其成长的经历,学习其成功的经验,吸取其失败的教训;寻访父母辈的生活成长的历史,与自己的生活相对照能得出些什么;寻访一下与自己同龄的正常小朋友的学习生活状况,去背一下那沉重的书包,去翻一翻那厚厚的练习册、作业本、考试卷、参考书……让他们自己去感受、体悟。 |